8月26日上午,閆建斌收到一通特殊的“報喜”電話。
電話那頭是他在清華大學讀博時的導師、中國科學院院士謝道昕,他特意致電祝賀閆建斌獲得了2024年“科學探索獎”。當時,閆建斌正在給他在中國農業科學院深圳農業基因組研究所的學生開組會,沒顧上看手機。掛斷電話后才發現,微信上已經涌進100多條祝賀消息。
興奮之余,閆建斌不由感嘆“科學探索獎”評審委員會的高效。今年“科學探索獎”首次采用終審后第一時間對外公布的方式,就在獲獎的前一天傍晚,閆建斌才剛剛結束“科學探索獎”的終場答辯。
在今年“科學探索獎”頒獎典禮前夕,閆建斌告訴《中國科學報》,今年他剛好45歲,是申請“科學探索獎”和國家杰出青年科學基金項目的最后一年;他所研究的紫杉醇生物合成,也是一項耗時長、產出慢的研究。這一特殊時間點的獲獎,給予青年科學家一種堅定的信念:只要做得好,一定能夠被看到、被認可。
作為目前國內金額最高的青年科技人才資助項目之一,公益獎項“科學探索獎”由楊振寧、饒毅、潘建偉等14位知名科學家與騰訊公司創始人馬化騰,于2018年共同發起,由新基石科學基金會運營,面向基礎科學和前沿技術,資助“探索期”青年科技工作者。每位獲獎人將在5年內獲得總計300萬元人民幣獎金,并且可以自由支配獎金的使用。6年來,科學探索獎已經累計資助297名優秀的青年科學家。
最先發出“中國人的聲音”
在“科學探索獎”的終審答辯上,閆建斌沒有闡述太多過去的科學成果,而是將報告重點放在自己正在研究的方向,以及描繪對未來應用的憧憬與設想上。
他所講述的是一種“明星抗癌藥”——紫杉醇的生物合成工作。
閆建斌 圖源:中國農業科學院深圳農業基因組研究所
自1971年鑒定化學結構以來,紫杉醇已經成為高效、低毒、廣譜的天然抗癌藥物。然而,紫杉醇的生產,高度依賴于有“植物大熊貓”之稱的紅豆杉。
紅豆杉在地球上已有250萬年的歷史,但因為生長速度緩慢、再生能力差,很難形成大規模的紅豆杉原料基地。同時,紫杉醇在紅豆杉中含量極低,數千棵紅豆杉中僅能提取1千克左右的紫杉醇。
“治療一位卵巢癌的成年患者,僅僅一個周期,就需要30到50棵20年樹齡的紅豆杉。”
閆建斌舉例。閆建斌記得,第一次看到野生紅豆杉,是在西藏自治區西南部吉隆縣海拔四五千米的原始森林中。當時,一行人冒著嚴重的高原反應,沿著邊境線尋找野生紅豆杉,眼前忽然閃過一抹紅色——那是入秋后紅豆杉的果實。緊接著,他們發現了第二株、第三株紅豆杉,乃至整個天然紅豆杉群落。
觸摸到野生紅豆杉的那一刻,閆建斌感慨萬千:伴隨著人類活動的發展,紅豆杉的生長線不斷后退,而這些植物穿越了幾百萬年,依然和人類的命運息息相關。
2024年4月,閆建斌團隊在山區尋找野生紅豆杉資源。
如何不消耗天然紅豆杉資源,直接實現紫杉醇的生物合成?這是國際上百個研究團隊面臨的共同難題,也是閆建斌回國以來的夢想。
2013年,閆建斌從美國麻省理工學院(MIT)回國,打算在國內組建獨立實驗室,繼續紫杉醇生物合成研究。
當時,閆建斌的博士后指導教授Gregory Stephanopoulos語重心長地對他說:“建斌,如果你回國后五六年,仍沒有重要的科學成果,后面的發展可能很困難。”在紫杉醇生物合成領域干了一輩子,Gregory深知這項工作有多難。因此,他希望閆建斌留在MIT繼續這項研究。
“我知道教授是為我好,但我覺得正因為難度高,這項工作才更有挑戰性。”閆建斌說,“無論這項研究有多難,總要有人去突破。”
這與“科學探索獎”的理念不謀而合:勇闖科學“無人區”。在閆建斌看來,“科學無人區”并不在于研究領域是否冷門,而在于探索最前沿的科學方向,并把人類的知識邊界向前拓展。
于是,回國之初,閆建斌就樹立了紫杉醇合成的目標:在與美國、德國頂尖實驗室的國際競爭中,最先發出“中國人的聲音”。
閆建斌讀博期間寫完的實驗記錄本。
探索“更多的可能性”
閆建斌介紹,從紫杉醇發現至今的半個世紀,生物合成遲遲無法取得突破,原因在于“缺少一張藍圖”。
這張“藍圖”指的是紅豆杉完整的基因組序列。由于紅豆杉的基因組龐大且復雜,回國后,閆建斌把所有精力傾注于此。直到2021年,閆建斌團隊率先解碼了紅豆杉的“進化密碼”,繪制了國際首張南方紅豆杉高質量參考基因組圖譜。
在接下來的幾年里,團隊在58個紫杉醇生物合成關鍵候選基因中,篩選出紫杉醇關鍵生物合成酶,闡明了關鍵結構分子的形成機制,解決了生物合成紫杉醇的“卡脖子”問題。
今年1月,閆建斌為通訊作者的研究成果在Science 上發表。這是中國農業科學院深圳農業基因組研究所聯合北京大學、清華大學等國內外6家單位開展技術攻關的成果,標志著我國在紫杉醇合成生物學理論和技術上占據世界領先地位。
這一系列紫杉醇生物合成研究被譽為“引領性原創成果重大突破”“領域的里程碑”。但閆建斌覺得,未來的路還很長,尤其是真正造福患者的產業化進程。當被問及這些研究對癌癥病人意味著什么,閆建斌脫口而出的是“更多的可能性”。
在電影《我不是藥神》中,一位患者曾哭訴:“我病了三年,4萬塊錢一瓶的藥我吃了三年,房子吃沒了,家庭被我吃垮了。”高昂的藥物價格背后,正是歐美制藥企業對藥物專利技術的壟斷。
如今,閆建斌希望,中國紫杉醇生物合成能盡快從實驗室走向工廠,造福更多因高昂醫藥費而看不起病的患者,乃至成為中國在生物制造領域的“國家級名片”。
45歲,贏得“特殊的大獎”
對閆建斌來說,今年是個“豐收年”。
他的主頁履歷上有一連串亮眼的榮譽稱號:國家杰出青年科學基金獲得者、首批國家神農青年英才、國家重點研發計劃首席科學家、“科學探索獎”獲得者……其中,“科學探索獎”和“杰青”項目都在今年獲得。
對閆建斌來說,“科學探索獎”有著特殊的意義。
第一,獎金可自由支配。
“一開始,我并不知道‘科學探索獎’獎金直接給個人,還以為獎金是科研經費。”因此,當新基石科學基金會的工作人員收集個人銀行卡賬號時,他心里直犯嘀咕:“獎金不是應該打到所里的賬號上嗎?”
直到工作人員解釋再三,閆建斌才敢確認,“科學探索獎”總計300萬元的獎金,獲獎人都可以自由支配。
這個有趣的小插曲,恰恰凸顯了“科學探索獎”的人情味。
閆建斌介紹,“科學探索獎”的獲獎者正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紀,這個獎能讓青年科學家心無旁騖地投入到科研工作中。
第二,鼓勵原創。
在閆建斌看來,“科學探索獎”是一項具有科學視野與科學品味的大獎,讓科學家探索最前沿的原創研究,而且評審過程非常專業、公正,是國內獎項中的一股“清流”。
第三,科學、科學家會被更多人看見。
閆建斌感慨,許多基礎研究、前沿研究總不被大眾所了解,但從長遠角度看,如果要建立一個新興產業體系,一定離不開全社會的關注和努力。
與此同時,“科學探索獎”還會邀請科學家及其家屬走紅毯,讓家人和全社會見證榮譽時刻。
早在申請“科學探索獎”之初,閆建斌的家人們就給予了他許多鼓勵。在參加終審答辯時,閆建斌坦言“家人比自己還緊張”。在10月19日于上海舉行的“科學探索獎”2024年頒獎典禮上,閆建斌與家人一起出席并走上紅毯。他說,家人得知參加頒獎典禮后,“一直在問我穿什么衣服,要提前準備些什么”。
閆建斌介紹,許多青年科學家的家屬,在背后默默付出了許多,卻是頭一次見證科學家工作上的成績。
閆建斌(右二)在科學探索獎頒獎典禮上。
如今的閆建斌,正在探索之路上繼續前行。
對他來說,獲得“科學探索獎”無疑是一種珍貴的肯定,也給像他一樣的青年科學家帶來了更多信心。
“開始的時候,我覺得紫杉醇的規模化生物制造可能還需要8年、10年,但是我現在覺得不會那么久。其中有一點我特別想說,‘科學探索獎’的獲得正在幫助我更好地推進紫杉醇的相關工作。”閆建斌笑道。